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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母,我亲亲的娘

1999-12-21 来源:光明日报 张天儒 我有话说

1999年9月,湖北省文科高考第七名、襄樊市文科高考状元李铭到武汉大学法学院报到。李铭来自一个特殊的家庭。这位腼腆的“女文科状元”讲述了一个关于后妈的故事,一字一泪——

1988年5月,那年我刚9岁,家里遭受了一连串的“天灾人祸”。

第一个遭难的是我叔叔,他因患胃癌医治无效去世了。9月,奶奶又患了肝癌。三个月后,奶奶也去世了。不久,妈妈陈运芝因患肾盂肾炎又住进了医院。一个月后,父亲李祖成的肝部隐隐作痛,到医院一查,竟又查出了个“肝癌”。

还在医院治疗的母亲顾不上自己的病,陪父亲到武汉检查,结果是肝囊肿。那时父亲刚刚调任庙滩粮管所主任,在赶往襄樊办事的途中又遇到了车祸。父亲被撞成了二级脑外伤,腰椎骨骨折,住院治疗了两个多月后,病虽好了,却留下了后遗症。

叔叔去世后三年,婶婶无奈之下留下了他们惟一的女儿改嫁了。母亲毫不犹豫地收养了比我大两岁的姐姐,我便叫她为二姐。我们的家从此负担更加沉重。

1995年11月,母亲因为劳累过度,肾炎转化成尿毒症,外加上肾性高血压。1996年8月9日,母亲撒手西去了,从此,我们的家便风雨飘摇,如同散沙。

母亲去世时,我正在谷城县一中参加暑期补习。当我得知噩耗,心急火燎地赶回家,母亲的遗体已经殓棺了,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,心痛欲裂。

没有母亲的日子我们过得好累好累,原来充满欢声笑语的家,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。父亲平时就很严肃,很少与我们交流,妈妈去世后,他更加沉默寡言了。家里少了母亲的温柔,就好像没有了春天的阳光,我突然了解了母亲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。我有什么委屈和想法只好对哥哥姐姐讲。好在我已上了高中,吃住都在学校,这个家,我渐渐有了一种疏远的感觉。

一天,父亲跟我们说他要结婚了,对象是本单位的李仲全阿姨。李阿姨我们早就认识。她丈夫1992年病逝,当时她儿子才两岁,她一个人带着儿子顽强地生活,人品极好,我们对她印象很好。但她一下子要成为我们的继母我们却无法接受。

1997年元旦,李阿姨领着她7岁的儿子嫁给了我的父亲,名正言顺地当起了我的后妈。

我住在学校不常回家,回家了也不跟李阿姨说话,我用冷淡来表达我的不满。但一段日子过后我发现,李阿姨很贤慧,也很通情达理,对父亲体贴入微,所有家务事都不让我们插手。吃完饭,她独自到厨房收拾碗筷,让我们兄妹几个陪父亲,说是我们难得聚在一起。在李姨的身上,我多少又看到了母亲的影子。而父亲是越来越愉快了,精神也振作了。为父亲着想,我甚至想就这样接受李姨算了,但我仍然无法开口叫她,我心中妈妈的地位是坚不可摧的。

1997年腊月三十,父亲和李姨让我们兄妹回家团聚。那是一次尴尬的团圆,我们不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后妈。改口不习惯,叫阿姨也不妥当,只能用一些模糊不清的语言来替代,真是别扭极了。

中午吃过团年饭后,大哥大嫂执意走了。李姨仍然面带着微笑地忙着。她体贴地照顾着父亲,亲切地招呼着我们兄妹,并边看电视边和我们姐妹几个聊天。一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妈妈从前在家里温柔的身影。

说真的,我对李姨由“敌对”转为同情了,但心里的弯怎么也难以转过来,内心无法接受她来替代母亲。

但李姨很激动,她第一次把心里的话全掏给了我们。她语重心长地说:“我和你父亲结婚,我图他什么呢?论年龄,他比我大一大截,我只图他人品好。你们不在他的身边,他生活很困难,需要人照顾。不管别人怎么说,我认准了。我也知道我身上的担子不轻,我有信心承担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情。这个家就像一碗水,我会把它端平。我也有信心把这个家重新凝聚起来。”

直到那时我才发现,李姨是一个非常心细的人,家里一切摆设都按母亲在世时的方式布置,她是想让我们在家里能感受到一种回到从前的温馨。

1998年元旦,大姐李燕要出嫁了。李姨对父亲说:“女儿的婚事我得亲自操办,我要对得起她们的母亲。女儿出嫁,惟有母爱是依托。她们失去了的,要从我身上重新获得。”李姨一手操办了大姐的婚事,细致周到。大姐带着幸福的微笑出嫁了,出门的那天她拉着李姨的手泪汪汪地说:“妈,我走了,谢谢你!”

1998年5月1日,二姐李红也要出嫁了。二姐在我们家生活了七八年,和我们就是亲姐妹了。李姨煞费苦心地为二姐操办婚事,她何尝不想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,自己也有面子,毕竟二姐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呀。但她却替别人想得更多更细。她对父亲说:“我们不能让红娃从我们家出嫁。”

父亲有点生气:“难道你嫌红娃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吗?”

李姨耐心地说:“你有没有想过,红娃的亲生母亲还在,她母亲也不容易,女人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女儿的?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没有来往,在红娃大喜的日子里若能让她们母女间的感情融洽起来,红娃会更加幸福的。我们总不能让她们母女永远天各一方吧?”

父亲被李姨一番入情入理的话给打动了。二姐的婚礼全按李姨的安排进行,我们家花了2000多元为二姐置办婚礼,而婚礼却在二姐的继父家里举行。二姐在出嫁的前夕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,这对苦难的母女一起握着李姨的手泪如雨下。

两个姐姐出嫁后,很快都有了身孕。李姨早早地把小孩的衣物、尿布等准备齐全后给她们送去,一直照顾到临产,亲手抱到外孙才安心。

李姨真实的爱终于化开了女儿心中的坚冰,两个姐姐什么贴心的话儿都对她说。

家里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,早已是负债累累。我知道家里的环境,尽可能素衣粗食地过日子,不给父亲增加负担。可李姨总怕我在学校里苦了自己。每次我回家,她都要往我兜里塞上几十元钱,并一再叮嘱我说:“别苦了自己,我们现在的日子好过了,供你读书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
不知什么时候,李姨知道了我爱吃北方水饺。每次回家,她都要买几斤瘦肉,包水饺让我好好地吃一顿。以前,我们家只有爸爸才有这个手艺,没想到李姨到我们家时间不长就学会了。后来我才听姐姐们告诉我,李姨是专门为我学做水饺的,她说这样我就可以多吃一点儿肉,对身体有好处。这是只有妈妈才会有的体贴和关爱啊,我真的感受到了母亲复活的温暖,感动的泪水充盈着我的眼眶。

1998年的高考已经临近。李姨准备来县城住几天,照顾我的生活起居。我不忍心拖累她,坚持没让她来。考试时,急于求成的心理影响了我的正常发挥,总分仅有506分,只上了三类线。而当时我报考的是外语专业,录取分数线比其他任何专业都高。结果,我以四分之差名落孙山。

这是一个意外的打击,简直始料不及。那段时间,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,整日以泪洗面,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。

李姨见我如此难过,也很心疼,情真意切地说:“不要想得太多,多读一年总比少读一年强。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,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。只要你努力了,就是考不上也问心无愧。”

就凭李姨这一片诚意,我又无忧无虑地开始复读。在我人生遭遇挫折时,是我亲爱的后妈再次为我扬起了希望之帆。

我在学校非常俭朴,从不乱花一分钱。1999年春节过后,李姨给了我900元钱。除交学费外,剩下的钱,我一直用到毕业。端午节,我回到家里,李姨内疚地说:“这么长时间没给你钱,等你这次走,我给你一点儿钱带去。天热了,买几件夏装穿。”

李姨越是对我慷慨,我越是舍不得花钱。我知道我现在的重要任务是好好读书,我必须对得起我死去的母亲,也必须对得起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的李姨。

让我惊讶的是,父亲也变得心细了。一向大大咧咧不问家事的父亲,突然间关心起我的学习了,而且很讲究方法,就像管理他手下的职工一样讲究策略。

我们每次考试都排名次,复读后的第一次大考,我考了520分,排名后列。父亲看了我的成绩后,没有发脾气,反而很认真地指出了我的基础知识掌握不牢的问题,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名次。受父亲的影响,我也不在乎名次了,而下功夫去攻基础、练技能。结果,一月之后的第二次大考,我就以598分的成绩跃居全年级的第二名。但父亲看了我的试卷后,又严厉地指出了我在某些课程上基础不扎实的问题。他依然不关心我的名次,当我考了全年级第一名父亲也没因此而表扬我。在父亲的影响下,我完全摒弃了名次对我情绪的干扰,出人意料地轻松。

后来我才知道,对我采取减压措施的苦心策划者不是别人,正是我的后妈。她多么了解我呀!她曾多次对父亲说:“李铭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孩子,她现在不需要我们给她物质上的帮助,而是需要我们帮她解决学习方法上的问题,同时还要替她减轻思想上的压力。”

高考的前几天,其他同学都在争分夺秒地自加压力,进行强化性记忆,而我却被李姨和父亲约出去逛街、散步。

1999年7月的“黑色”三天,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压力和紧张感,考试时心情愉快,精神状态好极了。

高考揭榜了。7月23日晚上11点,父亲接到哥哥从县城打来的电话,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:我以621分的成绩荣居全市文科榜首、全省文科第七名。父亲不敢相信,李姨激动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。父亲想叫醒我,告诉我这个喜讯。李姨说:“情况还没弄清楚,让铭铭好好睡一觉,她知道后会睡不着的。等明天早上我们落实了再告诉她也不迟。”就这样,父亲和李姨度过了那个激动的不眠之夜。

7月24日的早晨,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“168”进行查询,结果和哥哥报告的分数一点不差。李姨还不敢相信,接过电话又拨了一遍“168”,报告的情况仍然是———李铭:考分621分,名次:襄樊市文科第一名,湖北省第七名。

“千真万确,我们铭铭终于考上大学了!”李姨激动地一下子坐到了地上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父亲连忙把我叫醒。我看到李姨流下了眼泪,心中感动万分,原来李姨一直都在为我着急,她只是怕影响我的情绪,而把自己的担忧强压在心底。

8月18日,我接到武汉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我成为武汉大学国际关系法专业的新生。

上大学需要花钱,可我知道我们家里已经是没有什么积蓄了。李姨看出了我的心事,说:“小孩子别管那么多,不用你操心。”

8月23日,李姨给了我7000元学费。姐姐告诉我,这是李姨帮我借来的。我担心地说:“你们怎么还呀,你和爸爸还得过日子呢!”

李姨说:“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,这是我们的口号呀。”

看着李姨慈祥的笑脸,我忍不住热泪盈眶。

9月6日,李姨执意要和父亲一起送我到武汉,她对父亲说:“我不能让别人觉得铭儿是个没娘的孩子,我一定得去送她。”

我们赶到武大门口,父亲和李姨都已经汗流浃背了。李姨拢了一下我的头发,含泪深情地对我说:“铭儿,你上大学了,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。可我惟一不放心的是你在生活上太苦自己,你能不能答应妈妈好好照顾自己,让我放心呀?”

听着这比母亲还要亲的话,看着李姨比妈妈还要慈祥的笑脸,我再也忍不住热泪奔涌而出。我冲口叫道:“妈妈!”

这一声“妈妈”叫得李姨流下了泪,叫得爸爸也流下了泪,因为这是从一个女儿心底里喊出的最真实的最赤诚的感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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